一个追问人生意义的人
大年初一的时候,南京人有到鸡鸣寺祈福的习俗。
从古生物博物馆门口到鸡鸣寺的山门,路旁的樱树底下,密密地排着小贩,这是平日里没有的。有卖瓜子糖果的,有卖香烛灯笼的,还有磕头如捣蒜的乞丐。一路上挨挨挤挤,摩肩接踵,全是人。这人流一直漫到山顶上,而人漩涡的中心,是豁蒙楼。
豁蒙楼前是一个小广场,所有的人都要汇聚到这里点燃手里的檀香,为自己,为家人祈福。平日人不多的时候,人们可以安心地四方参拜,让手中檀香的味道慢慢地弥漫开来。可是在今天,人们只能找一个仅可立足的地方,怕燃着的香碰着别人,手都高高举过头顶,口中喃喃念几声,然后立即插到那个庞大的铁香炉里,奋力挤出人群。虽然拥挤成这样,人们脸上都带着笑,因为是大年初一。据说今天高兴一天,一年都会快乐。今天祈福,神祇会带来一年的好运。
隔着人影,我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,然而我不能肯定。因为他的头发是白的。
是清源。他左手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,右手举着一把已经点燃的香,正努力朝供着佛像的大殿挤过去。清源是我在南京大学读书时认识的朋友。当时他是一个颇有名气的诗人。他在给一家杂志当编外编辑,能够经常请我吃饭,偶尔还能介绍点活儿我干。几年的暑假,我都跟他混在一起,我们一起找一个空调足的麦当劳坐下来,要一杯可乐,埋头写作,一写就是一天。有一次,他写了一首诗,发在《诗刊》,后来,又被好几家杂志转载了。一时之间,清源名声大振,常常有慕名而来的人跟他谈文学。有相当一段时间他没有空理我。等我毕业的时候,他突然又出现了,一定要请我到半坡村茶馆深聊文学。我没有心思,因为工作一直没有着落。他说,工作只能是理想的一个过渡。如果因为找工作而失去理想,人生就没有意义了。于是,为了一个有意义的人生,我跟他谈了一夜。
后来,我去了北京,在中关村卖杀毒软件,他给一家娱乐杂志做活动策划。再后来,我回南京当了记者,清源自己搞了一个跟娱乐界人士打交道的公司。他请我到他公司去看过,公司很堂皇,工作人员是清一色的时髦男女,像日本卡通画上的人物。他自己梳个大背头,穿西装,打领带,表情沉着。晚上吃过饭,又到茶馆喝茶。他问我,有没空给他写文案,钱好说。我连忙辞谢了。我问他还写不写诗?他说,写诗是少年的事,人到中年,就得考虑事业了。我跟他开玩笑,你哪是中年,马上奔五的人,还要拼。他说,要拼。茶喝到晚上11点,要分手了,他说,他打算离婚。说这话的时候,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。他老婆我见过一次。曾经从乡下来城里看过他。不过长相是一点都记不清了。
两年前,他突然给我打电话,向我借钱,说急用。我火急火燎地到银行汇款给他。说好一个月后还我的,两年过去,他再没有跟我联系。
在人影当中,他一直没有看到我。他怀抱着的孩子还在哭闹,我听不到孩子的哭声,只看到他脸上带着泪,不停地用手拍打着清源的头和脸。清源才五十岁,可是头发全白了,远看,完全是一个老人。他抱着的,应该是他新娶的女人生的儿子。那个女人我听说过,可是从来没见过。连过年到鸡鸣寺敬香都没有同来,一定又发生了什么。
清源终于挤进了大殿,把香插在佛前,在一个蒲团上跪下来磕头,他的儿子站在他旁边,用手使劲地扯着他后背的衣服。他的脸在人头攒动中若隐若现。
我怕他看到我,转身去了豁蒙楼。我跟清源来过豁蒙楼好多次。这是执着追问人生意义的文青们必来的喝茶处。我找了个靠窗口的位子坐下来,要了一壶雨花茶,呆呆地看窗外的台城和玄武湖。
豁蒙楼是两江总督张之洞,为了纪念他的好友、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杨锐而建的。杨锐死了,张之洞痛惜不已,盖个楼,永远怀念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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